兩個人光明正大手拉著手在附近游蕩。

輕松又愜意。

自己從小住到大的熟悉城市，忽然多了個人與你一起肩並肩探索，好像就驀地生出一種好奇的新鮮感。

……好吧，其實只是我許久不曾來過了而已。

新整修的街道，新更換的門面，曾經時常光顧的城市一角，竟在不知不覺間變了這許多模樣。

連我這個想要盡一盡情誼的小地主，一時也不知該往何處走去。

還是先尋了家老字號的湯餅店坐下。

一人一碗肉香四溢的熱湯泡餅，把早起空空的肚子撫慰填妥。

隨後便去了附近的市區博物館。

出來的時候，天越發陰了。

我們倆並不在意，繼續依著暫定的計劃，到附近我曾經就讀的小學故地重游。

一路上，我少不了跟導游似的，指指點點，為朗同學說明介紹。

雨就是這時候下起來的。

淅淅瀝瀝，打在行道樹的葉子上，帶著點潮濕的味道，勢頭卻並不怎樣急迫。

可等我們來到學校門口的時候，身上的衣服還是多多少少有了潮意。

暑期裏的學校，沒有平日學期裏的活潑喧鬧，卻也不是完全安靜無聲。

臨時空閑的教學樓，總會被用來安排些興趣培養特長培訓之類的假期課程。

大都是些書畫棋類的文靜項目。

在我還是小學生時，這就是學校每年的固定節目了。

“我們進去避一避吧。”我指著學校門口半開的邊門，跟似乎不甚在意雨勢的朗同學提議。

他對我的所有導游項目都毫無異議。

但是我們的計劃卻遭遇了阻礙。

傳達室的門衛大爺，不由分說攔住了我們的去路。

大概是看我們兩個的年紀，既不像來興趣班學習的，也不像是有適齡的自家小孩可以接送。

我對這攔阻毫無防備，忽然間也編不出個合適的理由用來搪塞。

明明是中午興趣班都暫停休息的空閑時間。

他卻說什麽都不肯放我們兩個無所事事的閑人進去。

無奈，我們只好放棄了從大門的正面強攻，轉而繞到了門衛大爺目不能及的樓側圍墻。

與操場相接的一小段鏤空圍墻，欄桿與磚墻之間的參差結構，正好適合除腳並用的越界攀爬。

這是還在上小學時就被大家知曉的校園秘密。

好像也是每個學校都會有的一點防禦瑕疵——遲到及逃課專享通道。

圍墻外，是一條又窄又安靜的小街。

對面是老小區的住宅樓。

這個時間，這個天氣，幾乎也不見幾個行人。

朗同學接過我遞過去的挎包，目瞪口呆地瞧著我手腳麻利躍上墻頭。

一番不怎麽優雅的姿勢調整，接著，四腳著地，落在了墻內長著些亂草的土地上。

我拍拍手上被雨水打濕的泥土，回頭去接朗同學手裏的自己的挎包。

順便隔著欄桿沖他咧嘴一笑：“我們人類的身手怎麽樣？”

是不是也不比他們這些原始未馴的差多少。

朗同學一臉的驚魂甫定，伸在欄桿下護著我的手，還沒來得及收回去。

“你還真翻啊？”

“不然呢？”

我接過他手裏的挎包，示意他也麻溜的，趕緊一起進來。

“……”

他無奈地四下打量了兩眼。

冷清的小街對面，兩個十一二歲年紀的小姑娘，舉著冰棍，打著花傘，正表情莫測的朝這邊行註目禮。

不知是在鄙視我們這一對無法無天的成年人，還是只不過打算目睹一下看似身手矯健的朗同學飛檐走壁翻身越墻。

朗同學默默轉回頭。

瞧著我，叉腰嘆口氣，接著沖我擺擺手：“你躲開點兒。”

我笑瞇瞇點頭，依言往旁邊挪了兩步。

墻外的朗同學，稍稍後退一步，然後猛地一個發力，腳一蹬地便躍上了墻頭。

他顯然比我矯捷得多。

兩只手只在墻頭一撐，整個身子便越過墻來。

繼而手上一松，輕輕巧巧就落在了我剛落過腳的草地上。

對面傳來兩個小姑娘毫不掩飾的兩聲驚呼。

或許是出於崇拜讚嘆，幾乎瞧得見雨傘壓不住的兩小只的星星眼。

我才註意到兩個人背上背的墨綠畫板。

難不成是來學校上下午的畫畫班的？

……那可就有點大事不妙了。

萬一她們惦記著這一茬，進校門的時候，順便跟忠於職守的門衛大爺提上那麽一嘴……

不行不行，不能老實待著坐以待斃。

我顧不上誇一句“少年好身手”，直接拉了朗同學，轉身就往教學樓裏躲。

他莫名其妙被我拖著逃離現場。

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岔子，為什麽我幹壞事的時候那麽理直氣壯，一輪到他就成了做賊心虛急急要逃。

濕漉漉踏上教學樓後的臺階。

身後的雨點已經從淅淅瀝瀝變成了劈裏啪啦。

看來我們是要在此地躲上一會兒了。

正好四處轉轉，故地重游。

朗同學還在扒拉頭發上的雨水。

瞥見我在看他，便狗子似的把腦袋甩了兩甩。

細密的水珠落了我一臉。

我沒有躲掉。

他還勾勾唇角，笑得挺得意。

我也想學他的樣子，把頭發上的水滴甩給他，以示報覆。

可無奈身手不佳，甩不出他那樣的氣勢。

反倒把自己甩得頭昏眼花，還平白遭了對手無聲的嘲笑。

教學樓的前廳有儀表鏡。

朗同學拉著頭發亂糟的我，站在鏡子前整理被自己毀了大半的儀容儀表。

我一邊把甩亂的頭發重新紮起，一邊瞧著朗同學絲毫不顯淩亂的短發認輸嘆氣。

業餘的就是業餘的。

再怎麽模仿，也抓不住原版自然瀟灑之精髓。

整理完畢，我拉他去參觀當年待過的小教室。

我們進的是東教學樓，正好是開放給興趣班的幾間中高年級教室之所在。

我們沿著東邊的樓梯爬上去，數著班牌逛過兩個樓層。

透過走廊窗戶能窺見的教室裏的擺設，大多都沒什麽變化，整齊依舊。

也有更新換代，也有磨損陳舊。

我睹物生情，少不了對朗同學敘講一番當年的軼聞趣事年少無知。

朗同學聽得有趣，低了頭順口笑我：“你小時候還挺皮的嘛。”

我扭過脖子白他一眼：“什麽皮不皮的，我那叫活潑可愛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們逛完了教學樓，又從西邊的樓梯下去，順著雨棚溜到旁邊的公告宣傳欄瀏覽參觀。

除了校報文件獎罰公示。就是些獲獎作文得獎繪畫之類的小學生作品大賞。

其熱鬧繽紛的程度，和當年自己在學校時沒啥兩樣。

作為曾經也在此處展示過才情作品的小小能人，我少不了又自得其樂的自我誇耀一番。

想起那時候煩惱不多容易滿足的自己，忽然對沒有過類似小學時代的朗同學的過去產生了好奇。

也覺得一個人講的實在冷清，便要他也給我講講他自己的童年生活。

那時候我只知道，他對自己的出生並不了解，因了青姐這樣同類的輾轉照顧，才最後落腳在滿是人類的城市之中。

對於他小時候的事——我也不知道這個小時候該如何定義——他幾乎不說，我也幾乎不問。

可敵不過那天氣氛好，我就隨口問了出來。

朗同學也沒有拒絕的意思，反倒挺認真地歪著腦袋思索起來。

大概也是回憶太過紛繁覆雜，不知要從何時何處對我講起。

可還不等他從這一番覆雜裏拎出個頭緒，校門口那邊就傳來了一陣清亮亮的說話聲。

是那種小姑娘特有的不知道低聲說話為何物的敞亮的嗓門。

我和朗同學都是一囧。

……莫不是剛才那兩個目睹了我們不良行徑的冰棍花傘小女孩，真的早早來上下午興趣班的繪畫課，好巧不巧又要與我們尷尬打個照面。

我看看朗同學。

朗同學看看我。

我們兩個誰也沒有動。

學校的宣傳欄是正反兩面。

我們站著的這邊，正好是靠近教學樓側墻的裏面一邊。

又正好是離樓梯口最遠的另一端。

如果不聲不響又無人註意，兩個人就可以安安靜靜在此躲上好一陣子。

顯然，我們兩個都是這麽想的。

也都是這麽安靜照做的。

宣傳欄邊的大葉梧桐，不徐不疾往下落著葉片上的雨水，砸在頭頂硬邦邦的寬大雨棚上。

劈裏啪啦的動靜。

比雨聲更喧鬧，也襯得樹下的雨棚更安靜。

兩個女孩的聲音由遠及近，又由近及遠。

鞋子踩在水坑裏，你一句我一句的嘰嘰喳喳，說的都是和誰打了游戲，有沒有看前一晚電視劇的瑣碎閑話。

兩個人卻是興致盎然，沈浸在其中絲毫無暇旁顧。

自然也就沒有發現安靜躲在遠處的□□而入的我們。

瞥見打著花傘的兩道身影遠遠走過。

背上依舊背著畫板，手裏的冰棍卻好像已經吃幹抹凈了。

果然是她們兩個。

我用眼神給朗同學傳訊息。

他卻只是低頭瞧著我。

維持著兩個人距離暧昧的站姿，一點也沒有要挪開的意思。

我立馬意識到了潛伏的危險。

一邊往背後的宣傳欄上靠了靠，一邊默默擡起一只腳，就想抓著挎包帶先一步開溜。

結果麽……

自然是不大成功的。

被朗同學噙著笑，一胳膊攔了回來。

重新面對面的站定。

然後，不出意料的，就是一個帶著雨天潮濕味道的深吻。

很輕，卻也很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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